界面新闻记者 | 方诗琪界面新闻编辑 | 文姝琪9月10日凌晨,苹果秋季发布会即将举行,届时备受关注的iPhone16系列也将面世。半个地球之外的富士康郑州工厂,早在几个月前,就开始为iPhone16的顺利市售忙活了起来。按照惯例,苹果会在每年9月上旬发布iPhone新机,9月中旬正式出货。倒推到生产环节,iPhone的试产(NPI)期一般在5、6月,7月至8月逐渐进入量产期。富士康郑州工厂承担了iPhone绝大部分的产能。因此,每年的8月份,是富士康郑州工厂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,招工需求也最为旺盛。公众对富士康的认知,似乎限于“苹果代工厂”这个标签。7月下旬的一纸协议将富士康再次推到聚光灯下,这次富士康讲了一些新故事。7月23日,富士康与河南省政府签署战略合作协议,将斥资10亿元在郑州投资建设新事业总部大楼,用于支持富士康在大陆地区实施“3+3”战略。“3+3”是2020年6月鸿海集团明确提出的战略,即以“电动车、数字健康、机器人”三大新兴产业,“人工智能、半导体、新世代移动通信”三项新技术领域为发展重点。很少有代工厂像富士康这样充满话题性。官宣之后,有关苹果订单从印度回流中国大陆、郑州富士康正在大规模招工的传言引爆了舆论场。对于这一轮外界传言,富士康依旧保持沉默,向界面新闻记者表示“不予置评”。流言愈演愈烈,8月23日,富士康母公司鸿海集团董事长刘扬伟不得不出面回应,“我们一直没有离开河南,河南是我们在中国大陆最大的厂区。鸿海没有要撤离河南,这么大的厂区不可能说撤就撤。”1对于变化的感知,那些依赖富士康谋生的人尤为敏锐。王明从事富士康及周边厂商的普工招募已有近十年,他是河南人,属于郑州富士康建厂后的首批工人。从富士康出来后,他与几个工友创办了现在的劳务派遣公司。为应对生产旺季,富士康会阶段性用高工价招募普工,比较特别的是,富士康的普工招募仅通过劳务中介及内部员工推荐。王明的公司位于豫康新城,这是富士康郑州园区的配套生活区。除了餐馆,就属劳务中介机构的门店最多。时值招工旺季,狭小的门店内挤满了等候的求职者。在中介带他们去报道前,他们需要下载富士康招聘软件,先在线上完成AI面试和手眼敏捷测试。不大的门店内,还得见缝插针地把被褥、日用品放好。当地的中介机构竞争激烈,为招徕求职者各出奇招,这些东西是免费赠送,方便外地的求职者直接拎包进厂。
劳务中介免费赠送给富士康求职者的日用品。(界面新闻记者摄)“传言有实有虚,但都很难证明苹果产能回流,”王明告诉界面新闻记者,“在招工旺季,两周进厂5万人很正常。8月上旬,富士康郑州港区A事业群日均入厂2000至4000人。最近淡一些,日均入厂一两千人。”持相同观点的还有刘西,他也是在富士康工作几年后,离职创办了自己的劳务派遣公司,目前是个饶有粉丝量的富士康求职博主。据刘西观察,就现阶段而言,普工招聘规模与往年并无太大变化,招工饱和度稍慢一些,也没出现所谓的苹果产能回流致大规模招工情况。即将发布的iPhone16,市场反响也很重要——如果卖得好,招工旺季有望持续到10月底。王明和刘西都有两部工作手机、上百个微信群组,和他们的对话多次被工作消息打断。譬如,指导求职者如何应对体检、换到心仪部门、调换宿舍……临走前,王明还在指导一名已入职富士康的工人,教他怎么找关系换岗。富士康在郑州有三个厂区,只有航空港区的A事业群负责生产组装iPhone产品,其他两个厂区主要生产手机后壳等。老袁在A事业群干了十多年,见证了这个厂区的变化。据老袁回忆,在巅峰时期,A事业群创下过单日入厂人数过万的记录,当时厂区的员工人数超过30万。不过,随着厂区自动化程度提升、iPhone订单减少等,淡季厂内员工仅有约10万人。即便在今年的用工高峰期,可能最多也只有20万人。多名富士康员工告诉界面新闻记者,整体看8月的工作情况,在iPhone15等旧产品产线工作的工人加班多,一天最多工作10.5个小时。但新产品产线还在产能爬坡中,整个8月都没怎么加过班。严格意义上说,今年富士康郑州工厂也称不上“高价招人”。“富士康的普工工价是波动的 ,缺人了就会调高些。工价一般会在8月下旬到顶,这段时间学生工准备开学,会有用工缺口。”刘西介绍道。今年8月下旬,A事业群返费最高8500元,小时工最高时薪是27元。刘西认为这只是“正常水平”,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。去年小时工工资是28元/小时,返费最高8000元。真正的高价在2022年11月,那时候为了保证疫情期间的正常生产,小时工工资有30元/小时,返费最高1万元。为观察今年的招工情况,8月上旬的一天,界面新闻记者分别在早上、下午两个时间段前往富士康港区招募中心。这是今年港区A事业群普工的唯一招募点。富士康港区招募中心由几栋增高的厂房连片构成,外观以蓝白色调为主,厂房外悬挂着“是人才、您就来”的大幅标语。仅有一个入口,两名工作人员负责查验进入者身份,只有通过线上面试者才能进入。为防窥探,出入口两侧的人行道被长达数百米的铁马围住,且禁止拍照摄像,有专职人员在周围巡视。 富士康港区招募中心出入口。(界面新闻记者摄)进入后,求职者先在行李存放处放好行李,再按照流程面试、体检,通过者拿了行李直接坐大巴车去宿舍。整个招聘流程在园区内实现了闭环管理。从大门到体检点,长达数百米,一路顺畅,少有排队情况。一名富士康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新闻记者,一般下午人流量会相对多点,今年人不算多,往年求职者可以从中心排到大门外。附近商贩也坦言,自2022年后,富士康郑州厂区的员工正在减少。今年的旺季没有预想中旺,他们的生意反而更难做了。陈姐在富士康园区附近经营着一家小餐馆,今年是她开业七年以来生意最差的一年,即便在旺季,一天的流水也只有300多元。时间回溯到2010年,当时富士康被深圳工厂员工连跳事件搞得焦头烂额,在产业转移的大背景下,顺势将核心业务之一的苹果手机整机生产项目内迁到郑州。为了能“抢”到富士康,郑州以极优惠的条件,将航空港区毗邻新郑机场的一处超大地块提供给富士康,约10平方公里,是富士康龙华园区的4倍大。这块地原本是一片郁葱的农田和枣园,如今还依旧保留着“枣园”的地名。“你现在看到的住宅、商场、工厂都是富士康来了之后建的,住在市区的人基本不会过来,太偏僻了。”当地出租车司机回忆道。谁能料想到,仅用5年时间,郑州便跻身为名副其实的“iPhone之城”。2010年至2016年间,郑州富士康累计生产超4.6亿部iPhone,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iPhone生产组装基地,贡献了四五成iPhone产能。作为一个传统农业大省,很长一段时期,河南经济的外向度一直处于低迷状态。据郑州海关统计,2010年上半年,河南省实现外贸进出口总值77.1亿美元,其中出口46.5亿美元。而同时期富士康深圳龙华园区的出口额高达480亿美元,河南全省的外贸出口额都远比不上富士康一个厂区的。富士康郑州厂区投产后,局面出现大逆转。投产当年,河南的外贸排名在中部六省份中冲到首位。次年,河南省的机电产品出口额增加到84.09亿美元,增幅高达226.8%。2010年至2023年,郑州外贸进出口额增长了近17倍,富士康功不可没。今年6月,《河南日报》报道称,建厂以来,郑州富士康累计进出口额约占河南省进出口总额的60%、郑州市的80%。然而,近年来受疫情、地缘政治因素影响,苹果要求它的供应链企业将产能从中国分散转移至全球其他地区,富士康的去留问题也成为关注焦点。“富士康加速撤离中国大陆”“富士康重仓转移至越南、印度等地”的话题时常见诸报端,很少有制造业企业像富士康这样充满话题性。今年一季度,河南手机出口量为665万部,断崖式下滑60.7%,直接导致一季度河南出口额大跌23%,似乎坐实了富士康这回是真在撤离——在2018年巅峰时期,河南全年手机出口量有1.26亿部。与此同时,在半个地球之外的印度城市班加罗尔,一座新的“iPhone之城”正在酝酿中,鸿海集团计划在这儿新建一个最高可容纳10万人的新厂房。班加罗尔有印度“硅谷”之称,是外国高科技企业在印度的首选地之一,IBM、微软、谷歌等都将区域业务中心设在此地。 制图:何苗历史上,富士康曾有过几次重要的产能迁移。从上世纪80年代从台湾到深圳建厂,到2000年代内迁至中国内陆城市,再到如今向东南亚、南亚等地区转移。资本总是逐利的,特别是利润率相对低的代工制造企业,永远在寻找更低廉的土地、劳动力和成本。随着国内人工费用的提高,制造业面临转型升级,富士康选择将郑州工厂的部分iPhone产能转移到印度。虽然中美贸易摩擦是一个加速器,但这种趋势在此之前就开始了。早在2017年,富士康就开始在印度尝试生产iPhone,不过生产的是iPhone SE系列的低端机型。中美贸易摩擦加剧后,苹果加速推动供应链的多元化。这一背景下,富士康加大对印度的投入,2019年在印度Sunguvarchatram设厂,生产当时已上市一年的iPhone XR。此前,印度仅生产组装iPhone旧机型。由于印度本土苹果供应链还处于发育阶段,大部分零部件依赖从中国进口,在iPhone 14之前,印度的生产进程至少落后中国半年以上,通常新机发布后才开始生产。但目前,两地工厂的差距正在迅速缩小。2023年iPhone 15系列量产时,富士康印度工厂几乎与中国工厂同时生产最新的iPhone机型,出货时间仅晚于中国几周,不过印度工厂当时只生产iPhone 15和iPhone 15 Plus入门机型。对于印度制造而言,一个里程碑的时刻是,苹果首次在发布会当天销售印度制造的iPhone 15。当天,Sunguvarchatram厂区的印度工人为首批出货的新机型举行了法会。在一辆装满新手机的卡车前,工人们将镶有花环的印度教诸神的照片放在车前,点香、供奉香蕉用以祈祷。最后,一名工人把一个南瓜和一个椰子砸在地上。去年底,鸿海集团宣布,其印度子公司将扩建厂房,预计投入500亿新台币。外界猜测,此举是为在印度工厂进行iPhone 16系列的NPI做准备。NPI是将苹果新产品从概念阶段引导至量产的关键生产环节,对供应链的要求极高。这也是iPhone历史上首次在中国大陆以外地区做NPI,而在2023年以前,苹果在中国完成NPI后,才将产能转移到印度。近期,富士康被曝在印度制造iPhone 16 Pro和Pro Max,这也是印度首次生产iPhone高端机型。在苹果产品的代工环节,iPhone高端机型的价值最高、利润颇丰,但生产难度也最大,对本地供应链丰富度要求极高。以往,一向由郑州富士康负责iPhone Pro、iPhone Max系列高端机型的生产组装。据《财经》援引知情人士消息,富士康在印度主要负责生产iPhone的是金奈(Chennai)园区,2022年仅有3条产线,2023年扩充至6条。今年的规划是扩建至8条,每条产线日产能约1.2万台。而郑州富士康的iPhone产线有38条,约是印度工厂的5倍。产能方面,去年印度的iPhone产能份额约为12%。根据多家机构预测,到2025年印度的iPhone产能将增加到20%至25%。不过,就目前进度来看,要实现这一目标并非易事。 制图:何苗“苹果在中国被宠坏了,印度除了劳动力,其他的一切都很贵。”一位驻印度工厂援助的中国富士康工程师如此说道。客观而言,印度供应链整体质量仍与中国有“壁”的差距,电子产品所需的集成电路、LED等零配件和原材料高度依赖从中国进口,印度工厂的成本和不稳定风险会更高。此外,富士康印度工厂还面临基础设施建设相对滞后、电力短缺、员工旷工率高、劳资纠纷加剧等难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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