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行2024中报盈利之谜：营收同比下滑，利润何以增长？

界面新闻记者 | 杨志锦界面新闻编辑 | 江怡曼A股上市银行2024年半年报均已披露。据界面新闻记者统计，上半年42家上市银行利息净收入、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双双下降，但利润却实现微弱正增长，这主要得益于债券投资收益大增，同时少计提拨备。其中上半年42家上市银行合计实现投资收益2640亿元，同比大增28%；信用减值损失合计约7000亿元，同比减少7.8%。在去年下降后，上市银行营收今年上半年再度下滑，背后是银行净息差不断收窄，多家银行高管在业绩会上坦言压力加大。在“手工补息”整改、存款利率下调之后，二季度上市银行净息差出现企稳的迹象，甚至一些银行净息差还出现反弹。横向对比看，上半年42家上市银行净利润约占5000多家A股上市公司的两成，其中四大行稳居前四。换言之，虽然营收下降、利润微增，但银行业盈利能力仍较强。市场预计银行业仍具备让利的空间和可能，包括贷款利率下调和存量房贷利率调整。在此过程中，如何稳定净息差将是重要课题。对于下调存量房贷利率的传闻，招行行长王良9月2日在该行业绩会上表示，还没有接到人民银行或者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的通知，监管还没有征求过银行的意见。这方面政策如果推出，会对银行业的存量按揭利率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，宏观管理部门会做好充分论证和研究。

据界面新闻记者统计，今年上半年42家A股上市银行合计实现营业收入2.89万亿元，相比去年同期下降2%。这是继2023年之后上市银行营收再度下降。银行业是强周期行业。在本世纪初加入WTO后，中国新一轮景气周期启动，中国经济持续保持高速增长，银行业利润增速更高，在2004年-2014银行业年营收增速普遍在两位数以上。2015后有所放缓，但仍保持个位数增长，2022年则是微增。2023年42家A股上市银行营收下降3.5%，今年上半年则下降2%。其原因在于，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长，而近年在疫情冲击之下，实体经济生产经营困难，银行业通过降低贷款利率等方式让利实体经济，净息差不断收窄。国家金融监管总局数据显示，2020年-2023年四年间商业银行净息差下降51BP，降幅是此前10年的1.7倍。截至今年6月末，商业银行净息差为1.54%，相比去年同期下降20BP。据界面新闻记者统计，上半年42家A股上市银行净息差相比去年同期均有下降，只是幅度不同而已。与此同时，上市银行扩大贷款投放“以量补价”，但利息净收入仍然下滑：上半年42家A股上市银行实现利息净收入2.08万亿元，同比下降3.4%。“确实去年以来，中国银行业面临着非常大的挑战，尤其是今年上半年，受LPR、存量房贷利率下调、‘报行合一’政策等因素叠加影响，银行业面临更大的压力。”邮储银行行长刘建军坦言。刘建军表示，邮储银行与其他银行（主要指国有大行）相比，房贷在信贷总额中的占比较高，代理保险手续费在中收中的占比也比较高，所以对于邮储银行的影响更大一些。经测算，这几个因素拉低了邮储银行营收增速7.5个百分点。“这几年以来，每次都要谈到这个问题（息差），每次的结论都是持续承压，在今年仍然持续承压。上半年的息差虽然环比降幅有所收窄，但总体来看还是下降的。”招行副行长彭家文表示。净息差收窄主要因为贷款利率降幅更大，而存款定期化趋势下，利率降幅要低于贷款。以招行为例，今年上半年对公客户平均定期存款余额2.2万亿元，占对公客户存款的47%，相比去年同期上升6个百分点；零售平均定期存款余额3.6万亿元，占零售客户存款的50%，相比去年同期上升10个百分点。存款定期化反映了居民和企业的风险偏好的变化。随着经济增长放缓、收入预期不明朗、不确定性增加，居民和企业尤其居民更倾向于选择利息更高的定期存款，以规避潜在风险。彭家文表示，受LPR持续下调及有效信贷需求不足，新发放贷款定价同比下行，带动贷款平均收益率同比下行，收益率相对较高的信用卡贷款和个人住房贷款增长乏力。同时企业资金活化不足，企业结算资金等低成本的对公活期存款增长受限，叠加居民定期储蓄的倾向，活期存款占比下降，负债成本率有所上升。在利息净收入下降的同时，手续费和佣金净收入也在下降。据界面新闻记者统计，今年上半年上市银行合计实现手续费与佣金净收入约4000亿元，同比下降12%。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构成银行的中间业务收入，占上市银行营收比重的两成左右，主要包括银行卡业务、理财业务、结算及清算业务（含电子银行业务）、投行咨询业务（含债券承销业务）、担保承诺业务、托管及其他受托业务、代理及委托业务收入。受“报行合一”、减费让利、资本市场低迷等因素影响，上半年银行业多项中间业务收入下降。其中“报行合一”影响较大。过往部分保险公司为争取银行经营渠道，抬高手续费。而2023年8月开启的“报行合一”提出，通过银行代销的保险产品在备案时需明确费用假设、费用结构与佣金上限，支付时要求实际费用与备案材料一致。今年7月金融监督管理总局披露，从“报行合一”执行效果看，全行业相关渠道平均佣金水平较之前降低30%。对于银行业而言，这意味着代理保险产品销售收入下降。比如招行上半年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383.28亿元，同比下降18.61%。其中，代理保险收入同比下降57%，主要是保险降费效应延续；代理基金收入同比下降25%，主要是受基金降费和权益类基金保有规模及销量下降影响；银行卡手续费收入同比下降14.10%，主要是信用卡线下交易手续费下降。谈及手续费收入下降，建行首席财务官生柳荣表示：“这主要是代理类的业务影响，保险、基金、托管等这些中间业务的收入有所下降。这是去年下半年减费让利政策后续的影响，实际上整个银行业也面临着共同的问题。”债券投资收益支撑 在利息净收入、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下滑的背景下，上市银行净利润却实现了增长。据界面新闻记者统计，上半年42家上市银行合计实现归母净利润1.09万亿元，相比去年同期微增0.4%。其中一个重大支撑因素是银行通过债券投资获得的收益大幅上升，对营收、净利润形成重要贡献。招行行长王良表示，面对当前的经营环境，招行将积极加强债券业务的投资，包括金融债、利率债、信用债等，来弥补信贷投资不足带来的业务缺口。这并非个案。在近年有效信贷需求不足且大行加速下沉的背景下，包括股份行在内的中小银行加大了债券投资力度。银行投资债券反映在资产负债表中的“金融投资”科目，下设交易性金融资产、债权投资、其他债权投资和其他权益工具投资。参与交易的债券投资一般计入交易性金融资产科目，而交易性金融资产将影响银行当期损益，计入“投资收益”等科目。根据Wind统计，上半年42家A股上市银行合计实现投资收益2640亿元，相比上年同期大增28%，苏农银行等8家银行投资收益增长超一倍。其中上海银行投资收益大增3倍至80亿元。上海银行称，主要是把握市场利率波段，加快金融资产流转，投资收益增加。彭家文在招行业绩会上表示，今年上半年出于久期管理的需要、顺应牛市行情，把一些长久期的债券择机变现，提高了债券收益。财报显示，招行上半年投资收益增长57%。今年上半年，债券市场走出一波大牛市。Wind数据显示，10年期、30年期国债收益率由去年末的2.56%、2.83%下降至今年6月末的2.21%、2.43%，分别下降了35BP、40 BP。在债市，债券收益率与债券价格成反比：债券收益率越高，债券价格越低，债市走熊，反之则走牛。上半年债券收益率下行，意味着债券价格上涨，债市走牛。中金公司银行业分析师林英奇表示，上半年非息收入拉动营收增长3个百分点，主要由于债券牛市下的投资相关收益增长。在营收承压的环境下，银行也有动力兑现部分债券浮盈支持营收。与此同时，投资收益占营业收入的比重“水涨船高”，尤其一些体量较小的农商行。今年上半年农商行成为债券市场的多头且成交活跃，从财务数据看，上半年投资收益翻倍的8家银行中有5家是农商行，包括瑞丰银行、张家港行、渝农商行、紫金银行、苏农商行，此外常熟银行的投资收益也接近翻倍。苏农商行半年报显示，今年上半年该行实现投资收益7亿元，相比去年同期增长1倍多，主要因为处置交易性金融资产取得的投资收益、交易性金融资产持有期间的投资收益大增。从占比看，上半年苏农商行投资收益占营业收入的三成，相比上年同期上升15个百分点。虽然债券交易投资能增厚收益，但这建立在债券牛市的基础上，一旦反转也可能面临利率风险。业内人士提醒，合理配置国债是机构的正常策略，金融管理部门是支持的。但是，一些中小金融机构债券收入占营业收入均超过30%，有的甚至超过了50%，已经超出了正常配置盘的比例。同时，这类机构不仅缺乏合理的风控机制，甚至没有风险防控的意识。一旦市场行情出现明显反转，可能导致机构无法承受的风险甚至引发系统性风险。拨备反哺利润平安银行副行长项有志在该行业绩会上表示，由于市场因素和平安银行主动调整资产结构影响，上半年平安银行营收下降13%，但是净利润保持了正增长。一是节约费用，也即降本增效，使得该行上半年相关费用下降了9.9%，节约了23亿元；二是非息收入保持正增长，同时减值损失比去年同期少计提了约90亿元。“信贷拨备实际上只下降了30多亿元，这里面主要是一般拨备下降，因为今年上半年的信贷投放增长不多。我们的一般拨备计提是自然下降的，因为受到规模的影响，在专项拨备上还是保持了较好水平，所以拨备覆盖率在264.26%。”项有志说。财报数据显示，上半年平安银行营收下降13%，而净利润增长1.9%，投资收益则增长68%，信用减值损失下降28.4%。和平安银行类似，通过拨备反哺，上半年30家上市银行净利润增速要高于营收增速，其中一部分“扭亏为盈”。根据相关会计准则，计提拨备将计入信用减值损失，冲减当期利润。从过往看，国内银行业在营收增长比较高的时候会倾向于多计提拨备，而在营收不佳的时候则少计提拨备，从而达到平滑利润的目的。2020年疫情爆发之初，商业银行和实体经济盈利呈现出巨大的反差，即工业企业利润增速已经负增长，但商业银行利润增速仍不低，在此背景下商业银行加大了拨备计提，适度降低利润增速。Wind数据显示，2020年上市银行信用减值损失合计值同比大增18%，而2021年-2023年均为负增长。这意味着，随着近年来营收增速放缓，上市银行通过少计提拨备平滑利润。据界面新闻记者统计，今年上半年42家上市银行信用减值损失合计约7000亿元，同比减少7.8%。林英奇表示，拨备对利润的贡献在去年四季度和一季度回落，二季度再度回升，主要由于二季度不良生成率较低、预期资产质量稳定，今年上半年银行资产减值损失同比下降支撑利润，又见拨备贡献利润。不过业内也对拨备平滑利润的现象进行反思。招行行长王良在该行业绩会上直言，不会简单地通过回拨拨备、降低拨备覆盖率来实现利润的增长。这种方法简单，形式上能实现利润正增长，但不是通过努力、通过经营管理来实现的，可能投资者会感觉到比较满意，但是对管理层来讲，更需要打造的是经营管理能力。考虑到利息净收入占比高达七成左右，银行盈利的关键仍在于净息差。当前银行业净息差有边际企稳的迹象，但压力仍存。国家金融监管总局数据显示，6月末商业银行净息差为1.54%，和一季度末持平。邮储银行副行长徐学明表示，息差快速下行的趋势有所放缓，出现了边际改善的迹象。邮储银行上半年息差较一季度微降了1个BP，走势与国有大行基本一致。总体来看，下一步仍会面临压力，但是息差下行放缓的趋势有望得到延续。“商业银行需要一个相对合理的息差空间，以保持利润增长，实现资本补充和风险覆盖，这事关银行服务实体经济和长期可持续发展，也事关金融稳定。”徐学明称。从上市银行看，二季度一些银行的净息差甚至有所反弹。如交行第二季度单季度息差为1.30%，环比上涨3个基点；中信银行上半年净息差为1.77%，同比下降8个基点，但环比一季度则上升7个基点。“息差仍面临收窄压力，在此情况下，如何稳定息差，对每个银行而言都是很大的挑战。我们重点在提升业务能力和优化业务结构上发力，力争继续保持净息差的相对稳定。”中信银行行长刘成表示。